救世主是一个人世界里的光,但一个人世界里的光,并不都是她的救世主。
1996年,小马(化名)吃下一颗樱桃,差点被噎死。
那时小马才4岁,但她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感受。张大嘴却吸不上气,鼻子也变得只能微弱呼吸,嗓子里想喊大人却只能发出“啊……啊……”的声音,浑身每个毛孔都开始往外冒汗,手指渐渐变得有些麻木。
在厨房的妈妈首先发现了她的异样,看到女儿的脸涨的通红,来不及解开围裙,拉着她就要往医院跑。爸爸跟着从客厅冲出来,一把打掉妈妈的手,“别动,你要干啥子,等你把娃儿拉到医院,她早就落气了嘛,爬起开,让我来。”
爸爸一把抓住小马的脚踝,小马只觉得天和地倒了个,然后便听到爸爸对妈妈大喝一声,“手伸娃儿嘴里,掏出来。”
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和呕吐感,以及凉凉的空气大量涌入小马的肺里,小马瞬间恢复了神智,那是一种从梦境里被拽回人间的感觉,虚无缥缈逐渐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眼泪、疼痛、咳嗽以及父母的拍打和安慰。
小马之所以对这个感觉记忆犹新,是因为得了抑郁症之后,在现实世界里的每一秒都让她感到难受,社交、工作、生活、每一项都像尖尖的倒刺,咬进她的皮肤里,拔不出,又甩不掉。
她总是想回到4岁那个阳光温暖的午后,窗帘的阴影像水里的波纹,水草纵横,有烟雾般的青鱼撷来一颗樱桃吻她,她吞下去,窗帘发出细浪淘沙一般萧疏的声音,然后眼睛渐渐迷离,一切仿佛都成了一个迟慢的、久远的梦。
2018年9月,小马从刚跳槽三个月的影视公司辞职,顺手扔掉了医生刚开给她治疗抑郁症的文拉法辛。她开始宅在家里,擅自停药,并靠抽烟与喝酒为生。
她变得时而脆弱,时而大胆,当她还完全不知道什么是BDSM时,便在网上约了男s。
男s的开场白是,“约吗?虐死你。”
小马的开场白是,“真好,速度来。”
到了小马家里,看到几百根烟头杵在桌子上,男s愣住了。漫不经心地挥鞭和捆绑持续了10分钟,小马腾地一下站起来,把男s的淘宝9件套扔出了房间。
小马说,“别整这些没用的,掐我脖子。”
男s又一愣,似乎没见过这架势,随即听话地用两手握住小马的脖子。小马的青筋随着手指收紧逐渐暴起,自己却闭着眼睛仿佛入梦,嘴里如呓语般叫喊,“用力!再用力。”
眼看着小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,男s吓得松开双手,退到一边。
小马喘了几口粗气,从床上坐起来,瞪着眼质问他,“为什么停?我让你停了吗?”
男s挂着一脸问号,“什么叫你让我?你是s还是我是s?你都快窒息了,再掐下去你会死的!”
小马望着男s,十分平静,“死又怎么样?我早就准备好了,其实我早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。”
听完这话,男s停了一秒钟,接着便飞快而胡乱的把东西收拾好,夺门而出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,“疯子,疯子,疯子,真tm晦气,约到个疯子。”
严格意义上讲,我觉得这可以算是小马的第一次自杀,但小马从不这么认为,还总给我讲这段故事,追问我自己是什么属性的,我想了想告诉她,你是命令别人来虐自己的s。
认识小马之后,她便总想约我。
“今天你有空吗?我能约你吗?我觉得我快死了,我想要去梦里。” 这是小马常常跟我说的话。
“我和BDSM都不能拯救你。”这是我常常跟小马回的答。
“为什么你觉得我需要拯救?收起你的自以为是的怜悯吧,傻b。”小马的情绪总是会突然不稳,急转直下。
2019年6月,小马第二次自杀,这一次差点真要了她的命,在医院里躺了大半月。她的爸爸从四川老家赶过来,日日夜夜守着她。
小马说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绿。
柳树的叶子,油菜的菜花,翠鸟的颈毛,刚长出的苹果,金龟子的翅梢。它们缓缓流动、沉凝、吞没,有如潮涌,最后固定成爸爸的样子,一滴眼泪坠下来,“啪”,落在小马的脸上。
“醒了,醒咯,医生,医生!我娃儿醒咯!”接近午夜时,一个中年快秃头的男人在住院部的过道里狂奔,小马说,就是为了这个男人,她突然又想再多活一会,不那么急着去天堂找妈妈汇合。
出院回家之后,小马的爸爸站在小马的出租屋门口,愁眉不展,“娃儿,你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噻?猪窝都比你里这干净哦。”
“你先去楼下那个宾馆睡一晚嘛,我来给你做个大扫除,大扫除灰大,不安逸,你莫待在这里。”小马的爸爸搓了搓手,推着小马下了楼。
开房间的时候,小马爸爸又说,“那个,娃儿,要不你跟我回四川老家嘛,我好照应你,总赖在北京做哈子?你也不工作,没得工作就没得票子,没得票子租不起好房子。”
小马接过房卡,说,“回老家我就想起我妈妈,想起她的各种……活的和死的,我不舒坦……”
没等小马往下说,小马爸爸立刻打断了她,“好嘛你别说了,说多了又影响你情绪,不回去就不回去奧,你看我这个嘴,哪壶不开提哪壶,你在这里开心就好嘛,你看这样行不行嘛,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3000块钱嘛,你答应爸爸,换个环境好点的房子噻,别虐待自己。还有,你个瓜娃子不要再自己停药啦,等医生说你治好了,就再也不吃药了噻。”
小马爸爸一边说着一边看小马走进宾馆房间,然后抹了抹眼睛,转头去隔壁超市买清洁用品。
月亮像一颗银灿灿的图钉,钉在玫红色的夜空上。月光像烧化的银,泼在小马爸爸的肩头,凝固成一层白霜。
第二天,小马退了房,回到自己的出租屋,整个屋子都被细致地打扫了一遍,爸爸正蜷在自己的单人沙发上打鼾,肚子上搭着把蒲扇。这个快要谢顶的中年男人面容沉静,只是眉头拧着,也不知梦见了什么,有一股惨淡的哀愁,看起来比醒时软弱许多。
小马走动的声音弄醒了他,他立刻用手抹了把脸,站起来了,“娃儿你回来啦?昨天睡得还好吗?你坐会,中午我去给你炒两个地道的家乡菜,你们这儿的川菜都是崴货,味道不正宗。哎不对,医生说你刚出院,好像得吃的清淡点……等下,我记在了你病例上了……奥,忌辛辣、盐、少油……”
在爸爸自顾自的嘀咕里,小马望着他的背影说,“爸,你放心,昨天和今天我都有按时吃药,一颗都没少。”
爸爸对着女儿这没来由的汇报愣了一下,随即整个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,“嗯!这就对嘛。这才是我的好娃儿,你可还不能死,你死了谁来吃你老汉做的正宗川菜哟。”
于是爸爸系上了围裙,小马躺在床上,躺了一会又坐起来,帮爸爸洗菜去了。
2019年6月,小马喊我出去喝酒。第一次,她只要了一杯苏打水,然后告诉我,“我在吃药,还不能喝酒。”
那次她的口红颜色很好看,她说,“BDSM的确不是我的救世主。”
她还说,现在情绪异常平稳,如果恢复好的话,半年之后她会试着去找找工作。
我恭喜她时,她从果盘里拿起一颗樱桃,放进嘴里,这一次她熟练地吐出果核,没有噎住自己。
– 完 –
最新评论
我
确实很纠结
我可以吗
想知道文章中的所有密码是啥?
我就喜欢四爱小说
写的真好
遇人不淑,看得我好难过。
我理解的sm本质上还是平等的,不平等只是一种默契,否则就不好玩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