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母圈可以发生关系吗 （上）

大雨如注，搅动着街角屋檐下的稀落灯光。

雨幕在晦明交叠里往复起来，小辞一手撑着脸，静静地看着。一滴水从窗缝溅到颊上，她抹了一把，眼睛也跟着酸了。

一滴泪落了下来，一行泪跟着滚了下来，她来不及抹了，于是眼泪砸在桌面上，绽成一朵精巧的水花。

手边的奶茶已经冷了，却只被喝下去了三分之一。吸管戳在了袖子上，留下些黏腻的印痕。

她长长吸气，又长长地叹了一声。

她也记不清是近些天来第几次流泪了，一点点环境的波动，都会让她的情绪飘飘摇摇，不知所依。

究其缘故，大概又略有些久远。

这是她失恋的第三个月，而她与那个男人共处的时光，加起来也不足半年。

“这段感情，我输得实在彻底。”

她这样对朋友说。

但说到底，她心里仍然念着那些日子，即使那男人走得连头也不回。

她一边嘲笑自己没出息，一边抽出纸巾，擦掉颊上的泪水。

楼梯里响起了脚步声，缓慢而有节奏。小辞回过头去，看到一个穿着奶茶店工作服的男生，对她礼貌地微微笑着。

“您好，我们要准备打烊了。”

小辞如梦初醒般点头起身，冲男生挤出一个笑容，然而衣襟与桌面仍然纠缠着，于是在她起身的时候，那杯奶茶啪地摔在了地上。

小辞愣了一下，眼泪唰地涌了上来。

真是没用透顶。

她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，一边跑向了角落的拖把。

“没事的，我来就可以。”

男生拿过小辞手里的拖把，声音依旧柔和。

小辞向他道了句谢，却没压住声音里的哽咽。男生显然听了出来，讶然抬眼，对上了小辞蓄满了眼泪的双眸。

“姑娘，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？”

男生试探着问她。

小辞没能按住心里的情绪，她将自己的故事，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那个男生。

那天晚上，男生一边静静听着，一边打扫着地上的狼藉。听完，他也只是轻轻叹气，然后告诉小辞，以后可以常来喝奶茶。

“对了，我姓徐。”

男生挠了挠头，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。

后来的日子里，小辞的身影，便常常在这家店里出现了。客人不多的时候，他也会陪她聊天。小辞还发现，自己的奶茶里，总是时常多出一份椰果。

他比小辞大上几岁，小辞喜欢叫他徐先生。

熟络以后，徐先生告诉她，他也刚刚结束了一段并不顺心的感情，而且与小辞的经历如出一辙——

都是对方另觅新欢了。

小辞听了想哭又想笑，徐先生投入的时间是她的几倍，而最后却收获了一样的结局。

徐先生一耸肩，给小辞看了自己手腕上的疤。

“幸亏救护车来得快。”

小辞握住他的手腕，轻轻摩挲着那条疤痕。

“你这样好的人，不值得为了感情折磨自己。”

指尖的触感轻飘飘的，小辞的话语也柔柔的，像是花瓣儿落在了腕上。徐先生手一抖，眼睛看向了窗外。

“不碍事的，现在我已经想清楚了。”

小辞想起自己刚失恋的时候，每天爬上学校的天台，看着残霞西坠、明月东升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。她听着喑哑蝉鸣，便想着譬如秋虫尚知挣扎求生，自己不过是受了些挫折，断不能轻言放弃。

到了重新拥抱生活的时候，虽然还是不能全然放下，但小辞觉得自己很伟大。

人是割舍不了感情的，所以不必强迫自己放下。只要能走的出来，便都是值得夸赞的。

小辞这样对自己说，也把这些都讲给了徐先生。徐先生听了，说果然付出更多感情的总是失败者。

“我不这样想。”

小辞说，

“糟蹋别人感情的，才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。”

小辞出现在奶茶店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。她常和徐先生一聊就是许久，有时甚至忽略了走进来的客人。

一开始徐先生只和她聊感情，后来也会问起她的近况，或者关心她的学业。

她读了很不错的大学，而徐先生不喜欢读书，所以初中毕了业，就出来打工。

她也问起过徐先生以后的打算，而他总是摇头，说不过是换着地方打工，或者去个什么工厂。

小辞隐约感到，自己和徐先生，不是一样的人。

但徐先生不觉得。奶茶里多出的椰果不见了，换成了杯盖上的棒棒糖，或者小熊饼干，又或者小发卡。

小辞感觉事情的方向出现了偏差，但她又不想失去这个倾诉的对象。

说不定是直觉出现问题了。

小辞这样哄骗自己，于是她继续频繁地出现在奶茶店，继续和徐先生保持着联络，直到她19岁生日那天。

那天晚上，小辞收到了一束玫瑰花。

她捧着花走进宿舍，室友们挤眉弄眼地八卦，她含糊过去，放下花，给徐先生拨了一个电话。

“花是你送的吗？”

电话那头传来肯定的回答。小辞心里乱得很，她不知道究竟该不该收下。

她不讨厌他，甚至也确实有几分喜欢。他是个重感情的人，小辞知道，如果和他在一起，一定会被捧在手心里疼。

并非不能接受，但似乎不是她最想要的。

于是她沉默了，于是徐先生也沉默了。良久的静默之后，小辞决定告诉徐先生一些秘密。

连她最好的闺蜜都不知道的秘密——

从小，她就和别人不一样。

电视剧里那些刑讯的场景，别的孩子看了害怕，她看到却莫名地兴奋。

再大一些的时候，她知道了亚文化圈子，于是一点一点地揭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。她发现有许多人跟自己一样，而她是喜欢控制的主导一方。

她喜欢看男人在自己脚下臣服，也喜欢在他们身上制造出交错红痕。

她之所以久久不能忘却上一任男友，不仅因为他们性格合适，也是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partner。

实践的感觉令人上瘾，一旦尝试过便再难停下。她承认，她迷恋上了那种快乐。

她想，她很难再与圈外人成为伴侣了，于是她将自己特殊的癖好告诉了徐先生。

开口是件很难的事。说出来以后，小辞仿佛看到，那个总是耐心倾听的男孩儿，离她越来越远。

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故事，电话那头只剩下了浅淡的呼吸声。

“没关系的……你一定可以遇到比我好的女孩儿。”

小辞感觉胸口上像是压了一块石头，呼吸变得滞重起来。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拒绝徐先生，后悔自己明明察觉了异样却只做不知。

有那么一瞬间，她觉得自己也是那种糟蹋别人情感的人了。

“我再想想吧。”

徐先生的声音比往日更加低沉，但又带着一种刻意做出的轻松。

小辞咬着唇不知说些什么，末了也只好嗯一声。

徐先生像往常一样向她道了晚安，然后挂掉了电话。

“以后有空，还是常来喝奶茶。”

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，小辞握着手机，来来回回斟酌词句，最后发了个“好”。

那天她在床上翻覆许久，久到皎皎月华从窗缝里溜了进来。她悄悄下床，披上外衣，静静站在窗边。

泥土混合着草叶的香气在夜色里弥散，风很凉，她的思绪不知所之、四处蔓延，带着一种钝而缓的痛感。

或许，人总是要有所割舍的。

小辞想着。

但她割舍不下，不仅包括她羞于启齿的癖好，也包括徐先生。

那是一种不同于喜欢，却又千丝万缕的感情。

只是去喝奶茶，应该没什么关系吧。

小辞继续哄骗着自己。

第二天的下午，她再次出现在了奶茶店中。

阳光在橱窗上落脚，勾出些模糊而明媚的影子。

徐先生正低头做着奶茶。乳白色的泡沫簇拥着几片花瓣，在细长指节间沉浮，一点点雾气袅娜起来，在阳光里细细碾磨，仿佛揉碎的星芒。小辞倚着门看了一会儿，直到徐先生封好杯口、抬起头来。

他冲她笑了笑，她也抿唇，两步踏过去，用指尖点了点菜单。

那是她最常喝的一款奶茶。徐先生轻车熟路，很快将它塞进了小辞手里。

小辞低头啜饮，间或试探着抬起眼睛看向徐先生，徐先生往往敛一敛目光，便接着转过头去，或者干脆翻阅起制作配方。

客人一个一个地来，又一个一个地走，留下一地笑声。小辞用指甲抠着桌面上的贴画，就那么在点单区以外静静站着，只偶尔抬一抬头。

贴画被抠起一半的时候，徐先生拍了拍她的手。

小辞一惊，慌忙将贴画捋回了桌面上。

“昨天的话若是给你带来了困扰，你权当没听过就是。”

徐先生的声音有些嘶哑。

嘴巴干涩得很，开口也变得艰难。小辞用力咬着下唇，又将眼睛看向了别处。

“可以告诉我原因吗？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不过在你之前，似乎没人这样关心过我。”

徐先生带着点自嘲，低低说着。

“昨天你说的，我想我未必不能接受。”

“我可以去尝试的。”

一点感动涌上来，柔柔地将小辞裹住。她突然感觉徐先生也许是个不错的伴侣，突然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。

徐先生的眼睛里透着渴盼的光芒。对上那样一双眼眸，小辞心里又翻涌起了愧疚感。

徐先生付出了那样多，总不能白白浪费他的情感。

这样好的一个人，想来自己总会真正喜欢上他。

小辞心里默念着，于是她轻轻点了头。

徐先生扬起了嘴角。他仿佛在用力控制了，但喜悦的神色却依然在脸上恣肆起来。他将小辞的手包裹进自己的掌心，似乎想要一些更加确切的信号。

小辞本能地想要抽离，却还是控制住了。斜阳的余晖落在鬓角，将她的眼神悄悄掩藏了起来。

她没有推开徐先生的手，徐先生也就没有放开。

是应该高兴的，小辞想着。

所以她也扬起了唇。

徐先生喜欢把小辞按在墙角亲吻，也喜欢用双手钳制住小辞的腰。小辞总想要挣脱，但对上徐先生炽热的眸，便犹豫着放弃了。

那天徐先生照样来吻她，她如往常一样地回应着。

徐先生往往还算礼貌，可那天，徐先生却将手掌攀向了小辞的胸膛。

手指的动作让她泛起一股恶心。小辞在反应过来的一霎那，一把打掉了徐先生的手，整个人也向后弹开。

徐先生愣住了。

他们在一起已有一段时日，他实在不知，为何小辞如此抗拒。但看着小辞余怒未消的眼角，他还是老老实实开口道了歉。

“对不起，我可能是太激动了。”

小辞拧着眉盯着地面，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，鞋尖在瓷砖上来回碾磨。

“我不喜欢你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碰我。”

冷静了片刻后，小辞吐出了这样一句话。

徐先生闻言点了头。小辞觉得语意未尽，但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。于是她勉强笑了一笑，又向徐先生提起了些别的事情。

小辞有一搭没一搭地找着有趣的话题。徐先生趴在桌上听着，时常笑得前仰后合。小辞觉得自己该笑一笑，于是也就随着笑。

晚上回校的时候，徐先生把小辞送到了校门口。

在校门口的角落里，徐先生一撑胳膊，想要将小辞按在墙上。小辞身子一偏，冲他招招手，走进了校门。

夜里，小辞一个人躺在床上，静静地看着天花板。

她的床帘又掉下来了，是因为帘子太重，而钩子太小。

她坐起来，拾起床角的钩子，试图将它按回斑驳的墙壁。但只要她一松手，那钩子便会再度翻滚着落到床上。

小辞叹了口气，抬手将钩子扔了下去。

地板上传来啪嗒脆响。小辞复又躺下，重重翻了个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