奖赏修狗

那是我们第一次相见。冬日温软的阳光细细描摹，勾出了一个分外局促的影子。

他连对视都生涩得很，目光甫一相触又迅速逃离，像是被猎人追捕的鸟儿。我盯住他的眼眸，伸手捉起那有几分纤细的腕骨。

“你真的很瘦。”

我的手指再施上些力，将他眸中勉力掩藏的慌乱生生逼了出来。

他欲抽手，看了我一眼却卸了力道。高瘦的男生被我攥得屈了膝，脑袋低了下来，偏一偏头，却不敢埋进我的颈窝。

我看了只觉得可爱又好笑。

突然想起朋友家的小狗，第一次见我时不叫不闹，只是怯怯地蹭我的腿，抱到身上便蜷成一团，鼻子却翕动着，试探着嗅闻我的衣角。

他像是放弃挣扎一般任我攥着，尽量自如地与我对话。我不再盯着他看，余光便瞟到他在悄悄看我。

于是我拉着他在湖边散步，漫天搜寻着各种话题，努力让蜷缩的小狗一点点露出肚腹。

我塞给他一杯奶茶，甜味的东西通常是捕猎的最好饵料；我吻了吻他的指尖，亲吻通常能让小狗放松警惕；我试探着拥住他的身体，一个轻柔的吻突然回落在了我的脸颊。

我带着讶异看向他，他又迅速垂下眼睛。

风很凉，橙黄的灯光下，他的眸像是被滴落的星子浸染，晶晶亮亮。

我踮起脚，揉弄他的短发。他先下意识一躲，回过神来，却将脑袋往我掌心里磨蹭。

我按着他的后颈，让他将头埋进我的肩膀。

温热的吐息带着点颤抖落在耳侧，他像是在嗅着我的味道，而后轻轻呜了一声。

到了分别时候，我催他快些上车，他被我推进车里，带着点莫名的委屈回头看着我。

那目光仿佛极轻极轻的羽毛，落在心尖上，却叫人浑身一颤。

感情这种东西向来难以言说又毫无逻辑，似乎是霎那，我的期许疯狂蔓延起来。

02

我向来不太擅长委婉陈词，所以尽管初见朴实得像是情侣约会，但坦诚相见的日子，来的还是很快的。

关上门，放轻脚步，他在我的勒令下一点一点剥去外壳，从内里红到了耳根，像是被撕开表皮的水蜜桃。高出我半个脑袋的男人伏低了身子，虔诚地亲吻我的脚踝。

带着点讨好，让人心里一痒。

“乖，别停。”

我扯住他的头发令他仰起头，力道加大，他想要挣动又被我瞪了回去。

潮红自他眼角绽开，我安抚似地含住小狗的耳尖。

小狗尾尖上挂着水痕，剔透得像是悬在花蕊的露珠，似乎稍稍一触便会坠落。

于是，戴着锁链的小狗被丢进了泥潭，毛尖上挂满了泪，颤抖着蜷缩起身子。

我拍了拍小狗的脑袋。

将易碎的玩物占有而后弄坏，是我的一大乐趣。

何况他实在迷人。

水蜜桃饱满的果肉终究是挣脱了表皮的束缚，清甜的汁水一点点渗出，被贪婪地掠夺殆尽。

他深深埋进了我的怀里，汗湿的脊背诉说着长久的寂静。

呼吸都在丝丝交缠，我思索着，忽然便品出几分依恋的味道。

03

我见惯了风花雪月，也见惯了翻云覆雨。园圃里的花草生长得茁壮，我倚着墙，抚摸星辰的鬓角。

“或许你能给我些我没见过的，但我不知，竟有什么是我还没见过的。”

星光浸透了露水，吻在我的鼻尖。露水流淌下来，我嗅到了来自高天的至纯之歌。

是有些拙劣了，确乎是有些拙劣了。

风儿会在我的耳垂甜言蜜语，月光会在我的额角缱绻厮磨，云雨将我埋进浪花，又在山巅仔细舔舐。

但我确乎是未曾见过的。

拙劣又聪明得很。

星光散开了些，与雾气氤氲在一处，环抱着夜空向我席卷而来。我在沾满露水的草叶中惬意躺卧。

我躺在万千星辰的怀抱里，露出一个笑来。

或许，期许真的是期许，并不是奢望。

是小狗认认真真地，亲口告诉我的。

04

“从未如此期盼过开学。”

我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来，仿佛听见了他轻笑的声音。

小城的月光很好，爽朗洒脱，须臾染白了地面，灌满了每一条缝隙。鸟儿隐隐在叫了，山上的树林里也传来摇曳的乐声。

一切都安睡了，梦里很甜很凉。

我在千里之外的月光下品尝昨日，他在千里之外的月光中仰望月亮。

我知道我可以做梦了，梦是细碎的星星糖，被潮水拍打成了蜜，便与现实粘合在一起。

竟不知此身栖于何处，蝶舞翩跹，芳菲繁茂，但我终究是个有资格做梦的人了。

小狗咬着尾巴尖浅浅睡下，我握住自己的左手，梦见自己变成了月亮。

05

小狗饿了一个月，应该足够饱了。

于是我拉开门，看他堪堪探出头来，勉力隐在门后的身子春光乍现，柔嫩得像三月里抽出来的柳条。

摽有梅，其实七兮。

突然觉得这句诗应景得很。

我咬着豆浆吸管，人五人六地喝着。他轻哼一声看向我，我抬起眼睛望着他。

手上的东西好玩的很。果子熟了就要摘，我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谦谦君子。

毕竟君子从来是吃不到肉的，而我吃肉的时候从来不会管别人。

他在我身前，舌尖怯懦地卷起甘醴。

小狗的舌头变得更加灵活了，我拽着他的头发，像是在草原上信马由缰，冲到了云朵中，打着滚儿不愿下来。云朵化成细雨，钻进毛孔里，身子会跟着微微颤抖。风儿也绵软了，于是连呼吸都格外粗重。

大概是小狗很饿，所以吃东西的时候格外认真。

小狗被拴在床头，衔着不能咽下的骨头。

这是我赏你的。

我揉了揉小狗的耳朵。

我的目光仔细描摹过每一处，春天的轮廓便在这里显现了。探入柳条的深处，抚过每一处凹凸，花瓣想要合拢却又被迫分开。

于是莺燕啼鸣，蜂蝶吐息，我知道那都是柳枝的声音。

有花堪折直须折，我是很知道的。

春天的痕迹在柳枝里婀娜，小狗想要蜷起身子，但只能不住地颤抖着流出泪来。我说我知道小狗很饱，所以泪一定还没有流干。小狗没有反对，那他就是赞成我的说法的。

小狗紧紧咬着骨头，泪眼汪汪地看着我，被迫一点又一点交出自己的所有的藏匿。

我知道，小狗很饱。

我记得骨头上有两排愤愤不平的牙印。

我想我应该考虑，是不是下次把骨头换成胳膊会好些。

小狗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，狠狠摇了摇头。

他将自己翻了个身，嘴角噙着笑。

06

把自己用壳子装好，我捧着奶茶，和他并肩走在斜斜的夕阳之下。胸口滚烫的温度暖热了脸颊。

眉梢落下清浅的吻痕，有星辰拥我入怀，向我诉说不尽欢喜。

暖软的风笑得很甜，我啃舔着他的指尖。

远处是万家灯火，十指紧扣，他说会陪我登上山巅，我便知道我们日子还长。

那年小狗在春天里打滚，染了满身花香。